【編者注】幻想已經(jīng)成為我們這個時代唯一的現(xiàn)實。造星活動、旅游景點、文學改編、門面組織、品牌廣告……我們所認為的現(xiàn)實世界，其實都是人為捏造的“幻象”。美國著名歷史學家丹尼爾·布爾斯汀在其著作《幻象》中揭示了我們?yōu)楹纬撩杂诨孟攵鵁o法保護自己。本書是20世紀流行文化研究的奠基之作。一經(jīng)出版，就引發(fā)了學術(shù)界和社會的熱烈討論，啟發(fā)了《娛樂至死》 《景觀社會》 《消費社會》等許多經(jīng)典作品。中文版將于2023年7月首次推出。以下內(nèi)容摘自中文版，已獲得出版商授權(quán)。

19 世紀中葉后不久，隨著圖像革命的開始，出國旅行的特征發(fā)生了變化，首先是歐洲人，然后是美國人。這種變化在我們這個時代達到了頂峰。在此之前，旅行需要很長時間的計劃，而且費用極其昂貴，而且需要很長時間。旅行可能會危及健康，甚至危及生命。旅行者曾經(jīng)是主動的，現(xiàn)在他變得被動了。旅行不再是一項體育鍛煉，而是一項觀賞性運動。

這種變化可以用一個詞來形容。這是旅行者的衰落和游客的崛起。這些話非常準確，但很少有人意識到這一點。古英語名詞“travel”（旅行的意思）最初與“travail”同一個詞（意思是“問題”、“勞動”或“折磨”）。 travail這個詞應該是由流行的拉丁語或羅曼語中的trepalium通過法語作為中介轉(zhuǎn)化而來的。指的是一種三足刑具。去travail旅行，或者（后來）去travel——旅行，在當時是一種費力又麻煩的經(jīng)歷。旅行者是一個活躍而忙碌的人。

19 世紀初，一個新詞進入英語，讓我們一睹旅行世界的變化，尤其是通過美國人的視角。這個詞是tourist（游客）——，開頭中間有一個連接符，所以寫成tourist。我們的美國詞典現(xiàn)在將游客定義為“為了快樂而旅行的人”或“為了享受而旅行的人”。另外重要的一點是，“游客”一詞中的“tour”一詞來自采用反向構(gòu)詞法的拉丁語單詞tornus，而這個拉丁語單詞來自希臘語，指的是一種畫圓圈的工具。這樣，旅行者就從事某種工作；現(xiàn)代游客是尋找樂趣的人。旅行者是活躍的；他不遺余力地尋找人、冒險和經(jīng)驗。游客是被動的；他期待有趣的事情發(fā)生在他身上。他去“觀光”（觀光一詞也同時出現(xiàn)，最早的文字記錄是在1847年）。他希望一切都被照顧并為他服務。

出國旅行不再是一種活動、一種體驗、一種使命，而是一種商品。游客的興起最初是一種可能性，后來成為必然的發(fā)展方向，有吸引力的旅游項目被打包出售（所謂“跟團游”）。通過購買旅行，您迫使另一個人確保有趣和愉快的事情發(fā)生在您身上?？梢允桥l(fā)（一個月或一周的旅行，或者某個國家的深度游），也可以是零售（一日游，或者只是去外國首都參觀）。

這一切的原因我們都很熟悉，所以需要在這里再次提及。首先，最明顯的原因是交通的進步。 19世紀下半葉，鐵路和遠洋輪船真正讓旅行變得舒適，不適的風險突然下降。歷史上第一次，長途運輸可以大規(guī)模工業(yè)化生產(chǎn)并廉價出售給許多人。為了保證滿意的投資回報，必須大量銷售。從驛馬車到船艙，任何一種舊式交通方式的資本投資都遠遠低于鐵路（甚至只是臥鋪車廂）或豪華游輪的投資。這些資本投資規(guī)模巨大，意味著設備必須始終運行才能運送數(shù)千名乘客?，F(xiàn)在，將會有大量的人被引誘出去旅游享樂。巨大的跨洋船只無法容納外交官、公務人員或像亨利·亞當斯這樣想要提高教育水平的人。消費群必須擴大到包括去度假的中產(chǎn)階級，至少是中上層階級。出國旅行變得民主化。

顯而易見的下一步是“跟團旅游”。精心計劃的團體郊游甚至可以吸引那些喜歡呆在家里的害羞的人。當然，導游是古老的：十字軍東征有時與它們類似。我們可以在喬叟的《坎特伯雷故事集》中看到，14世紀末，塔巴德酒館博學而慷慨的老板提出：

為了讓大家更感興趣

我愿意主動跟你走

自費旅行并擔任您的導游.

但此后，很少有導游免費提供服務，導游本身就成了一種商品。歷險記打包出售，確保消費過程中無風險。在英國，旅行距離短，中產(chǎn)階級蓬勃發(fā)展，鐵路發(fā)展較早，催生了第一批團體旅游。據(jù)傳說，第一批旅行團出現(xiàn)于1838 年，當時火車將游客從韋德布里奇帶到鄰近的伯德薄荷，在那里參觀了兩名殺人犯的絞刑儀式。由于在露天車站可以看到帕德明被處決的恐怖場景，這些短途游客甚至不用下敞篷馬車就可以享受樂趣。

當然，創(chuàng)造和普及跟團游的真正先驅(qū)是托馬斯·庫克(Thomas Cook)。 1840 年代初期，他開始在英國安排特價火車之旅。他計劃的第一次跟團游，帶了近600人從萊斯特到拉夫堡，距離18公里，低價——，往返三等艙票價打折，每人只需一先令。很快，庫克派遣了數(shù)百人前往蘇格蘭（1846 年）和愛爾蘭（1848 年）。 1851年，他甚至派了數(shù)千名團體游客參觀倫敦水晶宮展覽。 1856年，他宣傳自己的第一次“環(huán)游歐洲大陸的偉大旅行”，其中包括安特衛(wèi)普、布魯塞爾、滑鐵盧戰(zhàn)役、科隆、萊茵河及其沿岸、美因茨、法蘭克福、海德堡和巴登巴登。丹頓、斯特拉斯堡、巴黎、勒阿弗爾，然后返回倫敦。隨后，在他創(chuàng)業(yè)的兒子的幫助下，他又推出了瑞士、美國之旅，最后于1869年，首次中產(chǎn)階級東行前往耶路撒冷。他很快開發(fā)出了一系列便利設施：彬彬有禮且知識淵博的導游、酒店折扣券、客房預訂服務、防病和防盜保護以及建議。

老練的英國人抵制這一點。他們說，庫克剝奪了旅行者的動力和冒險精神，讓非洲大陸充滿了沒有文化的中產(chǎn)階級。 “坐火車去，”約翰·羅斯金抱怨道，“在我看來根本不是旅行；它只是被‘運送’到一個地方，只不過是一包貨物而已。” 《布萊克伍德》雜志于1865年2月發(fā)表了一篇文章，作者是英國駐意大利領(lǐng)事，他對此進行了強烈攻擊，稱“這種新的邪惡行為正在增長……四十或五十人，不分性別和年齡，都混在一起”一起從倫敦寄往那不勒斯，然后再收取固定費用?！?“意大利的城市，”他感嘆道，“充斥著這些成群結(jié)隊的生物，因為它們從不單獨行動，你會看到四十多個它們聚集在一起，沿著街道跟隨向?qū)?，——一會兒在前面，一會兒在后面，徘徊著?！毕衲裂蛉粯永@來繞去—— 真的，這個場景和牧羊犬的差別可以說是很小了。我見過三批人，從來沒有見過這么粗暴的事情。里面的人。他們中的大多數(shù)人都不年輕了，非常遲鈍、不快樂；至于女性，年齡稍小，工作也多，但很活潑，有活力，輕浮。 ”

庫克為自己的服務進行了辯護，稱這些旅行是“人類進步的一種手段”。他說，對巡回演出的攻擊只是借口，這些批評者都是老仇恨者。 “認為稀有而有趣的地方不應該被普通人享受，而應該只服務于‘選定’的社會成員的利益，這是多么愚蠢的想法。但在這個進步的時代，任何更多的特權(quán)廢話都是如此不合適，上帝它是為了人民，地球才如此充實而美麗；鐵路和輪船是科學輝煌的產(chǎn)物，它們是為了人民而存在……最優(yōu)秀的人民，最高尚的思想，看到人們追隨他們的腳步當他們沉浸在所經(jīng)歷的快樂中時，他們充滿了快樂?！?

然而在美國，盡管每個人都突然變得更能負擔得起，但運送移民仍然比運送乘客更有利可圖。早期的美國，移民眾多，旅游繁忙，無論在國內(nèi)還是國外，旅游都看不到多少榮耀。對于美國人來說，出國旅行在很大程度上仍然是貴族的專利，甚至比英國人還要長久。直到20世紀初期，美國人想要組團游覽歐洲時，都會依賴托馬斯·庫克父子公司(Thomas Cook and Sons)。格蘭特總統(tǒng)使用了庫克的服務。馬克·吐溫對庫克的新型、無憂無慮、萬無一失的旅行商品進行了最好的描述：

庫克讓旅行變得簡單而愉快。他會賣給你一張去地球上任何或所有地方的機票，并給你所有你需要的時間，而且他提供的遠不止這些。他為你提供任何你想要的酒店，而且不會向你收取過高的價格，因為折扣券準確地表明了你需要支付的費用。主平臺的庫克工作人員會照顧你的行李，為你叫出租車，告訴你司機和搬運工的費用，并幫助你找到導游、馬、驢、駱駝、自行車或任何你想要的東西。讓您的生活舒適且滿足的事物。庫克隨時隨地為您提供銀行服務。如果你不小心遭遇風雨，他的屬性也會為你遮風擋雨。他的職員會禮貌地回答您所有的問題。我建議您出行時購買庫克票；我這樣做是有尊嚴的，因為我沒有從他那里拿走一分錢。我不認識庫克。

庫克公司一直保持著早期確立的領(lǐng)導地位。它仍然是世界上最大的旅行社。

該公司在美國最大的競爭對手是美國運通。它的前身是19世紀中葉著名的威爾斯公司、法戈公司等在美國各地運輸貨物和金錢的公司。 19世紀，這些中介機構(gòu)從移民涌入美國中獲利，幫助成功的新抵達的美國人向他們在歐洲急需資金的家人匯款。第一張美國運通旅行支票于1891 年獲得版權(quán)，這項發(fā)明從此解決了旅行者的許多后顧之憂。 （到1960 年，年銷售額達到20 億美元。） 1895 年，美國運通在歐洲開設了第一個辦事處。最初，該公司為美國旅行者提供的服務僅包括郵寄信件、預訂火車票和酒店以及幫助尋找丟失的行李。總裁詹姆斯·C·法戈(James C. Fargo) 一直經(jīng)營該公司直至1914 年，他堅稱旅游業(yè)無利可圖。他表示，美國運通應該專注于貨運和快遞。但第一次世界大戰(zhàn)期間快遞業(yè)務的加強不可避免地改變了市場結(jié)構(gòu)。甚至在第一次世界大戰(zhàn)結(jié)束之前，美國運通就在開發(fā)大規(guī)模的旅行服務，戰(zhàn)后，該公司的旅行部門大幅增長。到1961 年，美國運通為世界各地的客戶提供服務，在全球共有279 個辦事處。

由美國運通組織的第一個戰(zhàn)后歐洲旅游團于1919 年10 月出發(fā)。不久之后，第一個地中海團乘坐冠納德航運公司的Caronia 號出發(fā)，這艘船是由美國運通和庫克共同控制的。 1922年，美國運通公司使用“拉科尼亞”號輪船啟動了首次環(huán)球航行。此后，每年都計劃進行類似的巡航。大反擊開始了。美國人回到了舊世界，發(fā)起了大規(guī)模的旅客沖擊，其強度隨美國財富的變化而波動，但近年來比以往任何時候都更加強大。

到20世紀中葉，出國旅游已成為一項大生意。它是美國生活水平最顯著的特征，也是我們與世界其他地區(qū)文化和金融關(guān)系的重要組成部分。例如，1957 年，大約1000 萬美國居民在國際旅行上花費了超過20 億美元。在這些旅行者中，有150萬人跨越海洋旅行。僅1961 年夏天，估計就有80 萬美國人前往歐洲，并在那里花費了大約7 億美元。

當然，出國旅行現(xiàn)在已成為一種商品。就像任何其他批量生產(chǎn)的商品一樣，它可以批發(fā)價購買，也可以分期付款。 19世紀初期，波士頓的查爾斯·薩姆納(Charles Sumner)向幾位相信他前途光明的老朋友借錢去歐洲旅行，這被認為是一件了不起且離奇的事件。如今，越來越多的旅行者在沒有負擔旅行費用的情況下旅行。 “現(xiàn)在就走，稍后付款?！蹦愕穆眯猩缫呀?jīng)幫你安排好了。

當旅行不再是量身定制，而是可以在商店購買的流水線產(chǎn)品時，我們對其內(nèi)容就沒有太多可說的了。我們也越來越不清楚自己要買什么。我們購買了幾天的假期享受，甚至不知道套餐中包含什么。最近，我在四處奔波講學的時候，乘飛機去了海得拉巴，這座位于印度中部的城市，一年前我還從未聽說過它的名字。在飛機上，我旁邊的座位是一位疲憊的美國老夫婦和他的妻子。他是一位來自布魯克林的房地產(chǎn)經(jīng)紀人。我問他海得拉巴有什么可看的。他什么都不知道。這對夫婦來到這里是因為這座城市“在其中”。他們的旅行社保證套餐只包含“世界著名”的目的地，所以這個城市一定是世界聞名的。

一份好的旅游套餐必須包含保險。從這個意義上說，旅行的危險已成為過去；安全和安心直接包含在我們購買的套餐中。其他人幫助我們承擔了所有風險。 1954年，懸疑電影《情天未了緣》描述了一架豪華客機從舊金山飛往檀香山的困難航程。各種各樣的度假者乘坐飛機飛往中央太平洋，度過輕松的一兩周。發(fā)動機熄火后，乘客們開始精神崩潰。最后，為了防止飛機墜毀，機長要求將行李扔下去。我在芝加哥郊區(qū)的一家劇院看了這部電影。我旁邊坐著一位母親和她的兒子，孩子還很小。他似乎并不太關(guān)心乘客面臨的生死危機，但當乘務員將所有乘客優(yōu)雅的隨身行李扔進海里時—— 豪華行李箱、帽盒、便攜式打字機、高爾夫球桿、網(wǎng)球球拍—— 男孩開始焦躁不安。 “他們將要做什么？”男孩喊道。 “不用擔心?！眿寢尠参克骸岸加斜ｋU了?！?

當旅行者的風險得到保險保障時，他就成為了游客。