地域性和歷史感是?？思{大部分作品中烙印的鮮明印記，是讀者不可忽視的：一個具有特定文化傳統(tǒng)和價值觀的地域空間跨越數十年或數百年，改變了幾代人的命運。家族史全被牽涉其中，人物（某種意義上，不得不）轉過頭，用懷舊而糾結的目光回望過去。這個地區(qū)是美國南部，一個土壤肥沃、陽光充足的地方，但也是一個狹窄落后的地方。它曾經很繁榮，但在繁榮的脆弱表面之下卻是奴隸制的深淵。即使南方在內戰(zhàn)中戰(zhàn)敗并廢除奴隸制后，種族主義仍然繼續(xù)影響著南方人的思想和行為方式。此外，戰(zhàn)后北方資本和工業(yè)主義的進入培養(yǎng)了越來越多的物質主義者。 “棉花業(yè)和伐木業(yè)都在蓬勃發(fā)展，但最繁榮的是金錢本身”（Faulkner 《密西西比》）?，F(xiàn)代化帶來的社會變革成為又一個隱痛。

?？思{出生在這樣的土地上，深受南方“痛苦的遺產”和社會現(xiàn)實的影響。他一生都在飲酒和寫作中度過，直到1962 年。

福克納故居“牛橡樹”。

張晉撰稿

死

出生在這里，也長眠于此

福克納很早就知道，他的尸骨將不可避免地埋藏在家鄉(xiāng)牛津的土壤中。 1950年，距離他徹底入眠還有十多年，?？思{獲得了1949年諾貝爾文學獎，這使他徹底擺脫了整個家庭開支的長期壓力。

獲獎后，?？思{并沒有停止寫作。從1951年的《修女安魂曲》到1962年的《掠奪者》，共出版了五部作品，其中包括《斯諾普斯三部曲》中的《小鎮(zhèn)》和《大宅》。和以前一樣，?？思{全神貫注于寫作。有趣的是，在此期間，他寫信給一位編輯評論海明威，說：“海明威寫得太辛苦了，他應該像我一樣成為一個農民，不再把所有的時間和精力都集中在寫作上。”海明威說?？思{寫得太多、太隨意。?？思{確實寫了很多，但那時他也開始接受自己以前從未考慮過的身份，比如文化大使。他走遍了半個世界，從拉丁美洲、歐洲到日本，已經具備了扮演文化名人的資格。除了這些和其他的日常生活之外，傳記作者對?？思{的一生敘述中最令人難以置信或者遺憾的是，他對騎馬的癡迷就像夢回了童年一樣，而當他“沒有想到”時他從馬上摔下來受傷了。更不可思議的是，福克納曾用自己的另一個愛好來緩解痛苦：喝威士忌。這嚴重損害了他的身體，?？思{的生命于1962年7月6日凌晨在馬帶來的身體疼痛中停止了。跌倒和酗酒。

?？思{墓。

對于福克納的去世，應邀參加葬禮的作家威廉·斯泰倫寫了一篇紀念文章。和大多數人的死亡一樣，?？思{的死留下了悲傷、沮喪和空虛。那天天氣悶熱，靈車里擠滿了人，穿過牛津的街道和法院廣場。看到這一幕，斯泰倫被小鎮(zhèn)對福克納的熱愛所感動，但事實并不完全是他所想的那樣。他向當地人講述了他的感受，當地人說：“并不是他們不尊重比爾（?？思{）。我認為他們中的大多數人確實尊重。雖然他們沒有人讀過比爾的一句話。但葬禮是一種如果浸信會執(zhí)事去世，這里會是一件大事?！?

這是?？思{一生中最后的幸運還是不幸的時刻？對于一個想要安靜地離去，不留痕跡，只留下作品的人來說，雖然仍有很多人觀看葬禮，但慶幸的是，還沒有到街道空無一人的地步。如果真的太多人了，說不定?？思{都不好意思死了。

福克納并不太在乎所謂的榮譽，但他確實是榮譽而死的。這主要得益于世界各地的讀者閱讀他的作品，其中包括許多受惠于他的作家。其中一些人后來參觀了他的墳墓，例如馬爾克斯。?？思{的墓地坐落在兩棵松樹之間的緩坡上?？隙ú淮螅堑搅?962年，屬于他的空間已經像宇宙一樣廣闊了。這有點夸張。說實話，他至少擁有一個縣那么大的產業(yè)。這就是著名的約克納帕塔法縣，以杰斐遜鎮(zhèn)為中心。在他的統(tǒng)治下，生活在那里的人們并沒有安居樂業(yè)。駭人聽聞的兇殺案時有發(fā)生，家庭悲劇和喜劇也相繼上演。那確實不是一個宜居的地方。然而，這是?？思{留下的最重要的東西。在他看來，它的重要性就像宇宙的基石一樣。 “拱心石雖小，但如果將其移開，整個宇宙就會崩塌。” ”。這是非常大膽和富有詩意的，但一位在《八月之光》一定沒有受過多少教育的女人給出了更平實平易近人的說法。當拜倫·邦奇準備離開杰斐遜時，她說：

“所以，我猜你要離開我們了，而且你有點厭倦了留在杰斐遜，不是嗎？”

“有點。我想我需要換個地方。”

“嗯，杰斐遜是個不錯的小鎮(zhèn)，當然不會好到哪里去，不過對于你這種經常搬家的人來說，在其他小鎮(zhèn)上還是會有一些奇怪的事情讓你困惑……”

也許杰斐遜（以及約克納帕塔法縣）的吸引力就在于它和其他地方沒有什么不同，而其他地方，比如我們現(xiàn)在所在的地方，和杰斐遜鎮(zhèn)并沒有本質上的不同。不同的。杰斐遜有災難、罪惡、生活的艱辛、欲望的折磨、精神的困境，以及因不知道自己是誰而產生的孤獨、困惑和憤怒。當然，還有愛心和耐心。這是哪里沒找到？

《大森林》 扉頁，圖片來自《福克納畫傳》。

那個女人是對的，杰斐遜總是發(fā)生奇怪的事情。一個貧窮的家庭堅持要把一口散發(fā)著惡臭的棺材運到杰斐遜下葬。一家人在被洪水和火災阻擋后才出發(fā)。作為一家之主，父親隱藏著自私的動機。當他們到達杰斐遜時，他立即找到了已故妻子的替代者。女兒在葬禮上遭到毆打，二兒子最終被捕。進了瘋人院。確實很荒唐，和世界——一樣荒唐，但他們確實克服了困難，完成了死者的遺愿，哪怕這個“完成”是如此的尷尬，很難用“勝利”來形容。

這就是?？思{的世界，有點不可思議，但在人性的更深層次上也是合理的。除了上述的家庭之外，這個世界上還有很多居民，他們上演著恐怖、傷感或陰郁的故事。為了創(chuàng)造這些人和這個世界，?？思{已經做了很長時間的準備，至少從第十年開始就是這樣。從很小的時候就開始了，這一路注定是艱難的。

使困惑

詩歌、愛情和戰(zhàn)爭

?？思{1897年出生于密西西比州一個富裕而富裕的家庭。在度過了幾年無憂無慮的童年之后，福克納在學校里成了一個被社會排斥的人，他學到的與其說是學校知識，不如說是如何逃學。他的大部分“知識”都是在家里、馬廄、狩獵營地等地方學到的。在這些地方，總是不斷地重復著無數的傳奇故事。這些故事滋養(yǎng)了?？思{的童年。在他開始寫作的幾年前，他就得到了寫作所需的材料和語氣。此外，?？思{的母親熱愛文學，并主動與兒子分享這一愛好?？梢哉f，?？思{選擇了未來的寫作。但有一個人不得不提，那就是?？思{著名的曾祖父克拉克·?？思{，?？思{家族輝煌的締造者，南北戰(zhàn)爭期間組織自己的軍隊打仗的南方英雄，一位雄心勃勃、有遠見的商人，還有一位作家。他曾祖父的傳奇故事像南方傳說的樣本一樣流傳后世，成為?？思{的偶像。 “克拉克·?？思{上校的曾孫”是?？思{年輕時引以為豪的身份。

?？思{從寫詩開始。根據普遍觀點和作者本人的看法，?？思{是一位失敗的詩人。?？思{這一階段的寫作以模仿為主，他的詩歌做作、空洞，但也感情充沛、措辭華麗?？梢?，這些特征或好或壞，在?？思{后來的小說中并沒有完全消失。即使后來他將這些特點適當地融入到自己擅長的敘事領域中，普通的故事也會顯得格外與眾不同。的傳染性。

?？思{的主要詩歌繆斯是他年輕時的戀人、后來的妻子埃斯特爾。兩家人是鄰居，社會地位也大致相當。他們還有一個共同的愛好：讀書。他們對彼此的吸引力是自然而然的。埃斯特爾十幾歲的時候就說過自己將來要嫁給?？思{。她兌現(xiàn)了蒙昧時期許下的諾言，卻是在與律師離婚后才實現(xiàn)的。當時，?？思{猶豫著與同樣猶豫不決的埃斯特爾結婚，不幸的婚姻開始了。但十幾歲的時候，即使埃斯特爾離開牛津去弗吉尼亞學習，?？思{也感受到了分離的痛苦。

1955 年，威廉·福克納和他的妻子埃斯特爾站在自家門外。

福克納的詩歌并沒有受到多少贊賞，但有些人看到了其中隱藏的才華。菲爾·斯通是種植園主的后裔，是耶魯大學和密西西比大學的尖子生，對現(xiàn)代主義文學非常熟悉。?？思{在高中時認識了斯通，后者幫助?？思{打開了通往葉芝的大門。艾略特、龐德等人的文學視野。

在寫詩的過程中，?？思{對學校越來越感到厭倦，并選擇了退學。接下來的幾年是?？思{的困惑期。一個有抱負但不知道如何實現(xiàn)的年輕人，一邊癡迷于寫詩，一邊憤世嫉俗地擔任銀行簿記員和文件整理員。在工作的同時，我幻想著自己應該是什么樣子。當然，這個造型與眾不同，而且出眾。在此期間，埃斯特爾意外結婚，?？思{痛苦萬分；他逃到耶魯大學的菲爾·斯通那里治愈傷口并過上自己的生活。不久之后，?？思{似乎想要過一種更戲劇化的生活，決定投身于第一次世界大戰(zhàn)，或者更確切地說，將戰(zhàn)爭拖入他的生活。

第一次世界大戰(zhàn)的軼事是?？思{一生中最常被提及的事件之一。為了加入加拿大皇家空軍，福克納將自己偽裝成英國人，并操著英國口音。成功入伍后，他不斷添加細節(jié)，以使關于他新身份的故事更加真實。這種說謊/虛構與寫小說類似，但此時的虛構更多地可以被?？思{用來實現(xiàn)對另一個自我的可能性的想象。不幸又幸運的是，?？思{并沒有如他的曾祖父那樣馳騁沙場。 1918年底，戰(zhàn)爭結束。

?？思{沒有獲得他夢想的“戰(zhàn)爭英雄”的地位，也沒有死在戰(zhàn)場上。他不得不穿著軍裝回到牛津，假裝一瘸一拐地在街上走來走去，這樣別人就會認為他是一個與敵人英勇作戰(zhàn)并因此受了重傷的人。他還要繼續(xù)迷茫幾年，去紐約開闊視野，在密西西比大學郵局當一個無能的局長三年，讀了包括《尤利西斯》在內的大量書籍，過著波西米亞式的生活。生活，并認識舍伍德·安德森。

那是1924 年，?？思{二十七歲。他從未離開過寫作，但他仍然不知道自己到底應該寫什么。當年11月，他在新奧爾良結識了舍伍德·安德森，后來在安德森的推薦下出版了他的第一部小說《士兵的報酬》。多年后，?？思{寫了一篇溫情的文章《記舍伍德·安德森》，回憶了兩人相處的時光，講述了他從安德森身上學到的東西。他了解到，作為一名作家，“你只需要記住你作為一個人是誰”，他就會理解安德森以下陳述的含義：

“你必須有一個地方作為起點：然后你就可以開始學習寫作。無論是哪個地方，只要你能記住它并且不為那個地方感到羞恥即可。因為，有作為一個起點非常重要?！?

或許，這就是?？思{踏上返回家鄉(xiāng)、為自己建造另一個家園之路的原因。

創(chuàng)造

約克納帕塔法和好萊塢

在向出版商發(fā)送了《士兵的報酬》后，福克納于1925年7月啟程前往歐洲，在藝術家云集的巴黎待了幾個月。?？思{想成為一名藝術家，他更關心的是旅行而不是旅行。在去歐洲的船上，他開始寫《蚊群》，這是一本與“密西西比的那一小片”無關的小說，直到他離開巴黎?；貋韺憽秹災估锏钠鞄谩罚ā渡扯嗬锼埂罚?。從此，南方傳奇正式出現(xiàn)在?？思{的小說中，?？思{特有的文學空間有了第一道柵欄。也正是在這個時期，?？思{回到了牛津。

原書封面。

《墳墓里的旗幟》與回到家鄉(xiāng)之間是否存在某種精神聯(lián)系很難做出明確的推斷，但兩者對?？思{來說都具有重要意義。終于，他不用再東奔西跑去尋找虛幻的東西了。他出去主要是為了賺錢，他不再需要到處尋找可以寫的材料，因為“我在家鄉(xiāng)找到了一張像郵票那么小的紙。那個地方值得寫，但我恐怕我這輩子也完成不了。”如此小的領域和?？思{的想象力創(chuàng)作出了十幾部小說和無數的短篇小說，與這些作品交織在一起的是婚姻的爭吵、家庭的變故和巨大的經濟壓力。

沒有錢支付賬單的情況可能有多種原因。 1929年，埃斯特爾同意了?？思{的提議。這位前南方社交名流、律師的前妻花錢太多，以至于?？思{后來不得不發(fā)表聲明，稱由于擔心破產，他再也買不起埃斯特爾了。埃斯特爾的賬單； 1930年，兩人決定購買豪宅“牛橡樹”。宅邸修好后，福克納和埃斯特爾父母的黑人老仆人陸續(xù)到來。福克納認為這是理所當然的。承擔其醫(yī)療費用；父親去世后，?？思{開始贍養(yǎng)母親。當他有了一些錢時，?？思{立即買了一架飛機，重溫了他的飛行夢想；當他的兄弟迪恩駕駛它并轉售它時，當他的飛機在一次航展期間墜毀身亡時，?？思{承擔了迪恩女兒的所有生活費用；當他看中“牛橡樹”周圍的樹林和農場時，特別是當購買樹林和農場可以部分恢復家族過去的輝煌時，福克納幾乎不惜一切代價買下了它們；當他的昔日好友兼“導師”菲爾·斯通陷入困境時，他也不遺余力地伸出援助之手。這些事件發(fā)生在1929年之后的十幾年里，使?？思{一次又一次陷入困境。 1940 年，?？思{向蘭登書屋請求預付款《去吧，摩西》。他打電話給他的經紀人說：

“當我給你打電話時，我沒有錢支付15 美元的電費，以維持我們家里的燈泡正常運轉。”

?？思{故居內。

福克納和我們大多數人一樣，愿意做任何事來維持收支平衡，只要他能做到。福克納寫了大量的短篇小說（其中有些很粗糙），并像扔石頭一樣向各種雜志投稿。點擊數不多，但一經出版，一篇的版權費就比一本小說的版權費還高。為了金錢，?？思{接受了好萊塢的邀請，加入了編劇的行列，周薪從300美元到1000美元不等。

雖然都是寫作，但福克納一開始也熱衷于寫劇本，甚至幻想自己或許能在新的領域取得一些成功，但他實際上并沒有多少編劇天賦。?？思{在小說中的修辭激情在劇本中毫無用處。小說家一個人營造的寫作氛圍無法承受一堆人加入的興奮感，根據別人的故事進行再創(chuàng)作，肯定會極大地限制?？思{的創(chuàng)造力。剛到米高梅的時候，?？思{還能保持一點幽默感。到了1945年，他已經徹底無聊了，即使是高額違約金也無法阻止他回國。?？思{給出的離開理由聽起來既幽默又傲慢：他的母馬即將產駒，他希望她在密西西比州生產。這就是他離開好萊塢的原因。

促使?？思{離開的原因也一定是對寫作的焦慮。此前他在寫劇本時可以寫出《押沙龍，押沙龍！》，但1942年后，他的寫作面臨枯竭的危險。

沖突

喜歡這個地方，即使我討厭它的某些部分

1948年，《墳墓的闖入者》終于出版。?？思{有一本新書。該書的改編權很快被電影公司買下。高達5萬美元的版權費和不久后的諾貝爾獎，解決了?？思{對這本書的疑慮。不再為錢發(fā)愁，他終于可以安逸地生活，安逸地寫作了。吊詭的是，在他此后寫的幾部作品中，從《修女安魂曲》到《掠奪者》，從來沒有一部作品像《喧嘩與騷動》這樣具有創(chuàng)新性、令人困惑和引人入勝。創(chuàng)造力的衰退從來不會放過任何作家。

回顧自己1928年至1942年的創(chuàng)作，福克納有理由感到驚訝，也有理由為自己在寫作中所表現(xiàn)出的極端自律和堅韌感到自豪。他還寫了自己在人生“動蕩”時期的內心沖突。

原書封面。

今天，我們在時空的雙重距離中閱讀?？思{時，或許更傾向于探究他作品中那些具有“普遍意義”的思想。?？思{對人類生存困境、死亡、欲望、身份、自然、家庭關系等的深刻洞察，可以讓他的作品超越南方大地，在全世界引起共鳴。 “我一遍又一遍地講述同一個故事，這個故事是我自己和世界……”?？思{說，“我傾向于認為我的寫作材料——南——其實對我來說并不是很重要?！比欢淖x者的角度來看，南方對于?？思{的寫作顯然非常重要，或者換句話說，?？思{、世界和南方本身就是一個。從某種角度來看，福克納的大部分作品都是關于南方的，三部核心作品都表現(xiàn)出了對種族關系這一根植于南方的傷口的深刻洞察。盡管?？思{在日常生活中在這個問題上的立場有時是矛盾的。

在?？思{也許是他最真誠的文章《八月之光》中，他用一種聽起來溫和又有些悲傷的語氣談到了他與南方的關系：

深深地愛著這里，雖然他情不自禁地討厭這里的一些東西，因為他現(xiàn)在知道你不愛這里是因為什么；你會情不自禁地愛上它；不是因為那里有美麗的東西，而是因為盡管有不好的東西，你還是情不自禁地喜歡美麗的東西。

參考：

杰·帕里尼，《押沙龍，押沙龍！》，2007

李文軍編《去吧，摩西》，2008

菲利普·韋恩斯坦《密西西比》, 2018

作者/張進

編輯/宮子

校對/翟永軍